《天路歷程》與基督徒人生

天路歷程 - The Pilgrim‘s Progress | 约翰·本仁 John Bunyan

我們從介紹約翰•班揚(John Bunyan,又譯本仁約翰)的《天路歷程》(The Pilgrim’s Progress),來瞭解基督徒的人生。

基督徒的人生是長途旅行,是一個丟掉過去的一切,包括理想、目標、執着、重擔等等,改走另外一條路的旅行:“無論什麼人,若不撇下一切所有的,就不能作我的門徒”(路14:33)。這趟旅行路途坎坷,充滿險阻,且至死方休;但同時它又極為精彩,在重重失敗和煎熬中,我們因信心而滿有驚喜與祝福,經歷脫胎換骨的更新,指于至善(不是“止”于至善,因會不斷地進步),臻于美境,即天堂。

許多聖經學者說舊約入世,新約出世,這不合聖經,離棄世界跟隨神的觀念從創世記就有。耶和華對亞伯蘭說:“你要離開本地、本族、父家,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。”(創12:1)神要以色列人離開居住430年的埃及,跟隨摩西到那流奶與蜜之地。後來在那地作王的大衛,及再後來神的兒女仍有這觀念。“我們在你面前是客旅、是寄居的,與我們列祖一樣。”(代上29:15)“你們離開吧!離開吧!……不要沾不潔淨的物,要從其中出來。”(賽52:11)“他們立刻舍了船,別了父親,跟從了耶穌。”(太4:22)“承認自己在世上是客旅,是寄居的。……要找一個家鄉。”(來11:13-14)他們的家鄉不在世界,而是“更美的家鄉,就是在天上的”(來 11:16)。

今天的教會和神學家常常忘記這個重要的教訓,他們強調人只有一個家,就是這個世界。我們不能跟着他們走向世俗化。基督徒要榮耀主,在這個世界上作鹽、作光,越要盡這個責任,就越要棄絶這個世界。願我們在欣賞《天路歷程》文學的優美時,更能學習並效法其中棄絶世界,嚮往天家的真理。

《天路歷程》卷一

《天路歷程》的主角原名無恩(Graceless),信主後稱為基督徒。兩個原因使他非離開老家不可,一是他被罪惡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,而聖經及傳道者(Evangelist)告訴他,只有到耶穌的十架下重擔才可脫落;二是他所住的城是將亡城(City of Destruction),要被毀滅,像所多瑪一樣。所以,他該“從那城出來,免得與她一同有罪,受她所受的災殃”(啟18:4)。基督徒多次懇求家人同行無效[1],終於背着重擔、塞着雙耳,邊跑邊吶喊:“生命!生命!永遠的生命!”塞耳是不要聽任何牽絆的聲音而回頭,吶喊是告訴人他離開的原因,是要到耶穌那裡得生命(約6:40)。

離開將亡城很難,是進窄門,走小路:“引到滅亡,那門是寬的,路是大的,進去的人也多;引到永生,那門是窄的,路是小的,找着的人也少”(太7:13-14)。人生在罪中,活在罪中,雖然受盡罪的折磨,卻捨不得罪中之樂。羅得“遲延不走。二人因為耶和華憐恤羅得,就拉著他的手”才出來(創19:16),他妻子忍不住還要回頭,結果成了鹽柱;若非十災,法老不准以色列人走,既走了,還派兵追;以色列人更是唸唸不忘埃及的魚肉蔬果,動輒要回去重作奴隷;耶穌的門徒不僅有以手扶犁向後看的,甚至有臨難茍免、賣主求榮的。不信耶穌的或半途而廢的基督徒以為,比起現在的苦楚,將來的榮耀根本不足介意(參羅8:18)。他們不肯輕看今世的榮辱,不要永恆的福樂,不願忍受十字架的苦難(參來12:2);他們被世界的神弄瞎了眼,不知道生命的寶貴:“人若賺得全世界,賠上自己的生命,有什麼益處呢?”(太16:26)《天路歷程》中,恥信(Shame,以信為恥)譏笑盡忠(Faithful),說信耶穌的人,聽講道感動流淚,動輒認罪自責,都是可恥的。盡忠乍聽之下,面紅耳赤也以信為恥,後卻醒悟,知道世人以為榮的,我當以為恥:“人都說你們好的時候,你們就有禍了,因為他們的祖宗待假先知也是這樣”(路6:26);而“人所尊貴的,是神看為可憎惡的”(路16:15)。

在虛榮市(Vanity Fair)[2]裡,基督徒和盡忠被視為傻瓜、瘋子、野蠻人,因為他們不媚俗:“求你叫我轉眼不看虛假,又叫我在你的道中生活”(詩119:37)。他們只要智慧[3]、真理[4]和生命,這都是虛榮市沒有的。班楊稱只顧眼前蠅頭小利,忽略永恆恩典的人為“扒糞者”(The Muckraker),[5]他們被垃圾、糞土吸引,而不要神賜的天上冠冕(celestial crown)。

盡忠在虛榮市被燒死,希望(Hopeful)從他的灰燼裡起來,希望看到基督徒和盡忠的見證而成為基督徒的伴侶,殉道者的血是福音的種子,虛榮市裡有人被改變了。

《西遊記》和《奧德賽》(Odyssey)中有類似但負面得多的情節。妖魔鬼怪想盡辦法攔阻人到達目的:威迫利誘、溫柔鄉、無法避免又不能克服的艱難。豬八戒是遇難就退,遇誘就從,孫悟空堅定得多,然而當師父、師弟太昏庸下流,或敵手太強,無法勝過時,他也會想要回水簾洞。奧德賽從來都不動搖,但仍碰到“六軍不發無奈何”的情形。有一次,他們經過一個美麗豐饒的海島。他知道登岸必遭大禍,想快快划過,但連最忠心的部下也抗議:“你是鐵打的不會疲倦嗎?我們已經快累死了,讓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吧!”奧德賽拗不過他們上了岸,結果除他以外,全體喪命。

艱難叫人走不下去,貪睡可能產生同樣的惡果。可安歇的水邊很好:“得救在乎歸回安息”(賽30:15),但神也使我們的靈魂甦醒,不沉睡至死:“睡着的人當醒過來”(弗5:14) 。《天路歷程》中的休息涼亭,常產生負面的作用。

環境太壞而想退,肉體太累而想停,這似乎情有可原:“百姓因這路難行,心中甚是煩燥,就怨瀆神”(民20:4-5)。但對已經蒙恩的人,只能義無反顧、堅定地走下去:“不要發怨言,神是信實的,總要給你們開一條出路,叫你們能忍受得住”(林前10:10-13)。榮耀的目的地,使我們“把下垂的手、發酸的腿挺起來”(來12:12)。

《西遊記》和《奧德賽》透露了異教徒的悲哀。奧德修斯雖然終於回鄉,但家鄉充斥着暴力、貪婪、淫亂,而他自己說要用搶劫來補償十九年的損失!這樣的家鄉值得回去嗎?這樣的人是英雄嗎?《西遊記》中的仙境、靈山比人間還糟糕。蟠桃九千年熟一次,人參果一萬年結三十個,天上一天等於地上一年,吃一顆果子要等十萬、百萬年,中小神仙如福祿壽、捲簾大將永遠沒得吃。難怪諸仙形同餓鬼,要到地上吃人,天上的生產力太差,遠不如隨時都有香甜可口水果的人間。戰鬥力也差,孫悟空不過是隻猴子,居然打遍天上無敵手;可是神仙的家奴、家禽、家畜,離了天庭,常常勝過孫悟空。真是黃鐘毀棄、瓦釜雷鳴。

孫悟空曾問妖精和菩薩有無差別?觀世音答:“僅是一念,皆屬無有”。如來佛與大鵬妖本是甥舅關係!大鵬被收編後對如來說:“你那裡持齋把素、極貧極苦,我這裡吃人肉受用無窮,如果餓壞了我,你有罪愆”。更壞的是佛門聖地一點都不清淨。比較好的三個菩薩都外放,觀世音住落伽山、文殊住五台山、普賢住峨嵋山;而如來身邊親信,阿儺和伽葉勒財舞弊,沒有紅包就不給經書,害得唐僧差一點枉走萬里,帶著無字書返國。[6]後來佛祖授意,賄賂了事。以至于唐僧滿眼垂淚道:“徒弟呀!這個極樂世界,也還有凶魔欺害哩!”噯,唐僧先生,您忘了禪宗最有名的偈語“本來無一物”嗎?只有那“充滿萬有者”(弗1:23)才能豐富人生、啟示真經真理、帶人到無凶魔的極樂天家。

現實世界無天堂,神話天堂無理想;真實又完美的天家,只有真神能賜下,就是聖經所記載,基督徒所信奉,《天路歷程》所見證的。

基督徒的第一個同伴叫迎合(Pliable,易遷),他如同耶穌所說,撒在土淺石頭地上的種子一樣,“聽了道,當下歡喜領受,只因為心裡沒根,不過是暫時的,及至為道遭了患難,或是受了逼迫,立刻就跌倒了”(太13:20-21),在掉入絶望沼(The Slough of Despond)後憤而離去。

基督徒也掉入絶望沼,“當罪人認識自己無藥可救的狀況時,在靈魂深處產生恐懼、疑惑、灰心。”約翰·班揚自己好幾年無法擺脫絶望,他懷疑自己有沒有得救。神給班揚豐富的想象力,因此寫出《天路歷程》這樣的巨著。但想象力也可以被魔鬼利用,他常想出各種罪狀控告自己。

在自傳《本仁約翰的信仰生活》(Grace Abounding to the Chief of Sinners)中,他“有時想,為何上帝使我生而為人?萬物中最不幸的是我,我不如飛禽走獸,它們不像我會惹神的怒,不會墜入地獄受烈火焚燒。”他曾懷疑聖經是不是和《可蘭經》同等?耶穌真的是獨一的真神嗎?自己經歷了神的恩典,又懷疑是不是真的,就害怕不能得救,怕犯了褻瀆聖靈的罪,不得赦免。班揚覺得他是猶大,出賣了耶穌,又是以掃,悔改也沒有用,他比三次不認主的彼得,和犯姦淫、欺騙、謀殺的大衛更壞。

他有時會因為“我塗抹了你的過犯,像厚雲消散;我塗抹了你的罪惡,如薄雲滅沒。你當歸向我,因我救贖了你”(賽44:22)這樣的話得安慰,有時又被“落在永生神的手裡,真是可怕的!”(來10:31)這樣的話嚇壞;有時想到“凡父所賜給我的人,必到我這裡來;到我這裡來的,我總不丟棄他”(約6:37),有時又以為自己並沒有到主那裡。耶穌的赦免、寶血、應許和安慰只會帶給他更大的痛苦,他每懷疑一次,就更覺得自己無藥可救,覺得自己像格拉森被鬼附的人,不斷地自虐自殘。

班揚的自責在許多聖徒身上都有,奧古斯丁、馬丁·路德、愛德華茲都說過:他們是最壞的罪人,應該下到最深的地獄裡受刑。然而,這些對罪敏感的神的兒女,不但被拯救,而且活得更好,被主用得更美。除了聖靈借聖經直接的安慰,路德因信稱義的作品也幫助班揚走出陰影。路德強調,我們的內疚不一定都是罪,有時是撒旦的攪擾,有時是律法攻擊軟弱的良心,盡忠就曾被摩西律法痛打。反省罪惡時,不要忘了神豐富的恩典,不要上了基督徒的第二個同伴世智的當。世智建議庸俗人吃喝玩樂(Carnal Policy),對嚴謹的人(Civility),則勸他們行律法主義(Legality)、道德主義(Morality)。兩個建議殊途同歸,都是叫人棄絶十字架的救恩,跟着感覺走或遵着實踐理性行。基督徒在曉示(Interpreter)家看到,想靠律法清潔我們的心,只會越來越髒亂,“因律法而生的惡欲,就在我肢體中發動,以致結成死亡的果子”(羅7:5)。“凡以行律法為本的,都是被咒詛的”(加3:10)。

神用想不到的辦法,拯救班揚脫離這樣的控告:當他因傳道被下到監裡時,外在的逼迫消除了內疚。“主使我成為他的肢體(參弗5:30),我相信基督是我的義,他的好處就是我的好處,他的勝利就是我的勝利,靠着他起死回生,靠着他勝過罪孽、死亡、撒但和地獄,‘死人要復活,屍首要興起’(賽26:19 )。”(《本仁約翰的信仰生活》,橄欖,77頁)

基于自己的慘痛經驗,《天路歷程》三次講到憂鬱與灰心,一次是在絶望沼裡,一次是一個背道者被自己的絶望關在鐵籠(Iron Cage, 韋伯用這個詞形容資本主義)裡,還有一次是基督徒與希望二人被關在懷疑堡裡,堡主是一對巨人夫妻絶望和怯懦(Despair and Diffidence)絶望和怯懦是巨人?有沒有搞錯?沒有,我們領教過這兩種巨大、恐怖、難以克服的情緒。這對夫妻常常痛打、凌虐、折磨、挫傷他們,要他們自殺。但基督徒和希望在傷痛中彼此勉勵、互相勸告而沒有上當。走天路時,多麼需要好同伴、好同工、好的教會生活:“天天彼此相勸”(來3:13)。最後基督徒拿出上帝恩惠的道打開牢門、逃出了山寨。要走出沼澤的沉淪、鐵籠的束縛、城堡的鎖鏈,唯有靠上帝恩惠的道。

基督徒終於在十字架那裡脫去重擔,換上新衣。他高興地唱了一首歌:

罪孽深重,如影隨行,
無法可想,無藥可救,
唯靠十架,苦盡甘來,
除他以外,別無幸福,
除他以外,別無拯救,
除他以外,別無自由,
榮耀十架,榮耀空墳,
榮耀基督,為我受罪。

神的兒女喜歡唱歌。以色列人在紅海邊(出15:1-3)、在曠野井邊唱歌(民21:17),摩西死前教以色列唱歌(申32),大衛善唱,希望“全地都向耶和華歌唱,天天傳揚他的救恩”(代上16:23),他派人晝夜歌唱,(代上6:31,9:33)約沙法用唱歌克敵(代下20:21);耶穌赴死前與門徒歌唱(太26:30);保羅和西拉被枉打後唱詩讚美神(徒16:25),教會口唱心和讚美主(弗5:19)。下面是一位牧童唱的:

謙卑不容易犯罪,
弱小比較難驕傲,
虛心受教主指引;
不論主給多或少,
他的安排都最好。
但願我能更謙卑,
好使主心更喜悅;
行走天路要輕省,
多而無當是累贅,
靈裡富足真有福,
永永遠遠主同在。

奧古斯丁告訴我們,在逼迫中,教會為幫助信徒不因長期的傷痛而退後,就用唱詩來激勵人(《懺悔錄》,9卷7章)。更正教特別是清教徒,把會眾一齊唱而非單由詩班唱的傳統建立起來。1645年俄國大使抵英,當時倫敦受清教徒影響已經有四年,令大使印象最深的就是教堂的鐘聲及唱詩(Christopher Hill, A Tinker and A Poor Man, Knopf, 1989, P.265)。這符合路德和魯益師(C. S. Lewis,又譯劉易斯)的觀點:音樂是神給人的恩典。魔鬼的陣營裡沒有快樂,也沒有音樂。班揚喜歡音樂,從小以敲教堂之鐘為樂,他說,人領受恩典,特別用信心克服艱難後,心靈會有屬天韻律的激動,用歌聲來頌讚上帝,像基督徒勝過魔王亞玻倫的那幕:

魔王控告基督徒五次對上帝不忠:走入絶望沼,靠律法除罪,沉睡忘記主,見獅子想逃,誇大和驕傲。控告句句真實,幸好基督徒像保羅和路德一樣,憑信心、靠真理恩典反擊:“我是犯了這些罪,還有許多別的,這些罪惡來自你,使我在重壓下呻吟,為此我懊悔不已,但現在我終於明白,我事奉的上帝是慈悲的,他都赦免了。”

魔王弄巧成拙,惱羞成怒,要殺基督徒,基督徒原本害怕,但想到自己所穿戴的全副軍裝,只有前面有盔甲,背後沒有保護的裝備,如果轉身逃,必死無疑,要保全性命,只有前往迎敵。激戰中基督徒受重傷,但他用聖靈的寶劍反敗為勝:“我的仇敵啊,不要向我誇耀;我雖跌倒,卻要起來”(彌7:8)。“靠着愛我們的主,在這一切的事上已經得勝有餘了”(羅8:37)。這兩句話使魔王落荒而逃,基督徒高唱凱歌。

基督徒趕鬼勝魔和孫悟空不同,後者得靠外力直接介入,而聖經、《天路歷程》和教會歷史顯示,神很少直接除去外在的艱難,而往往是藉著聖靈在人心中的工作,使我們有智力、體力、毅力作戰。以色列人進迦南,除了耶利哥城是神使它倒塌,其餘都是以色列人一個一個打下來的,就算耶利哥城,也是以色列人遵命繞城後才倒的。在全能神鉅細靡遺的治理下,基督徒並不是純然被動的木偶。

天路上充滿了假基督徒。有位利徒(By-ends)[7],從花言巧語(Fair-Speech)市來,他的親戚朋友包括:識時務(Time-server)爵士、兩面人(Looking one way and rowing another)船伕、鄉愿(Smooth-man)、投機(Facing-both-ways)、滑頭(Anything)先生、饒舌(Two-tongues)牧師、虛偽(Feigning)夫人。

利徒:“我們的信仰跟嚴格的人不同,第一,我們從不反抗潮流,第二,宗教流行的時候,我們才熱心宗教。”

基督徒:“你如要跟我們同路,就得反抗潮流,信耶穌得堅定,不論衣衫襤褸、榮華富貴、作階下囚或座上賓,可是我看你不肯這樣。”

後來利徒對他的朋友愛錢說:“基督徒和希望太嚴厲、思想頑固、不尊重別人的意見。”

另一個朋友吝嗇說:“他們行義過分,愛論斷,像法利賽人。”

利徒:“不論什麼天氣,他們都拚命趕路,我是見風轉舵;他們願意為上帝冒一切危險,我要利用一切機會保住生命和財產;他們堅持信仰,儘管受人蔑視,所有的人都反對他們;我只在時勢安全,衣冠楚楚,受人喝彩的時才堅持信仰。”

第三個朋友戀世說:“我們要靈巧像蛇,你看蜜蜂在冬天伏着不動,只在能得好處和娛樂的時候,才出來。上帝有時賜雨水,有時賜陽光,若是基督徒這樣的傻瓜要在雨裡走路,我們就在晴天走。我喜歡使人得到好處的宗教,就像亞伯拉罕和所羅門在信仰中發了財。”

他們後來討論:牧師可不可為得較高的薪水而遷動?答案:“當然可以,甚至應當,因為敬虔是得利的門路。”(參提前6:5)

基督徒看法相反:“不可以,如果一個人為利而信,他也會為利而不信。”

關於這點,筆者有些補充:孟子和康德的義務論(Deontology),強調人必須盡責任,不論利益如何,考慮利益就錯了,因為是“他律”(heteronomy)。這話有正確的一面,任何人包括基督徒,不應勢利眼、牆頭草,見利思遷。另一方面,亞里斯多德的快樂論(Eudemonism)認為,人一切活動朝着幸福而行,也有合理之處。我們找工作、結婚、交友或信主,“有利可圖”、要得好處未必錯,工作當然是為了要使生活過得更好,結婚當然是要使生命更快樂,信主當然是因為會得永恆的福樂。但墮落使一切的好,包括律法、理性、道德、理想(美夢)、美麗、美食、美物和美名都可能帶來大惡,只有全心信主,才能盡義務又享快樂。有信心,就能在高薪、低薪、豐富、卑賤中自處自由(參腓4:2)。

基督徒與一位來自自滿(Conceit)鄉的無知談話,此人乍看並不無知,而是滿有知識和道德,可是沒有聖靈的光照,對自己的罪惡和神的恩典一無所知,這樣的人與使徒行傳和加拉太書中的猶太律法主義者,以及第四世紀以來,不信人有原罪,不信神是全能的伯拉糾主義(Pelagianism)者一脈相傳,更陰魂不散地附在今天“保羅新觀”[8]的提倡者身上,他們“要靠律法稱義的,是與基督隔絶,從恩典中墜落了。”(加5:4)

無知想得永生,但不相信自己是罪人,基督徒問:“你憑什麼進入天城呢?”

無知:“主的命令我都遵行,我總是做好人,禁食、禱告、什一奉獻、周濟窮人,不犯法不欠錢,甚至背井離鄉走天路,這樣還不能進天城嗎?”

基督徒:“但你沒有進十架窄門,不走信心恩典的路,審判的主會把你當成強盜。”(參約10:1)

無知:“你信你的、我信我的,互相尊重,為什麼要這樣批評我呢?窄門離我的自滿鄉太遠了,何況我走的道德路風光明媚、賞心悅目。”

基督徒想到經上說:“你見自以為有智慧的人嗎?愚昧人比他更有指望。”(箴26:12)

無知下面的話,簡直是保羅新觀的翻版:“我相信基督為罪人死,並且由於我遵守律法,他接納我,我可免受刑罰。由於他的功勞,基督使天父滿意我的虔誠修行,因此我將蒙恩得以赦罪。”

基督徒:“第一,你的信仰聖經從沒提過;第二,你的信仰錯誤,因不靠基督的義而靠自己的義;第三,你以為基督使你有可稱義的行為,其實我們的行為總不能叫人稱義;第四,正確的信仰,不是希望基督賜恩典,使我們行為順服律法,而是完全放棄借行為守律法的想法,因為只有耶穌為我們成全了律法,只有藉著相信耶穌為我們行的義,我們才能稱義,才能使我們逃脫全能上帝的憤怒。只有披上基督的義袍,靈魂才能平安喜悅、純潔無瑕疵地在上帝面前,蒙上帝的悅納,免于定罪。”

無知:“什麼,完全不依靠行為而完全依靠基督?這種妄想會使我們放肆縱慾。”

基督徒:“你不明白,當人知道自己污穢透了,無力、無望、無助,卻因基督的死被拯救、被更新,這使人愛基督,愛他的名,愛聖經,愛他的律法和他的子民,而不像你以為的會自甘墮落。”

基督徒談到敬畏(懼怕)的益處:認識自己的罪而懼怕是正確的懼怕,因懼怕而不敢得罪神、不敢離開神的道也是對的。很多人以為不當有任何的懼怕,其實懼怕神的人正是認識神的人。正確的懼怕是:一、使人與得救的悔改相連;二、使人緊緊抓住基督;三、使人高舉神、神的道路和聖經,使人謙卑溫柔,不離開上帝,不做羞辱神和失去平安的事。與悔改相連的懼怕是好的,後面要談到的憂懼先生,就有這個優點。愚昧人不知道,他們認為那種懼怕來自魔鬼(其實是上帝的作為),因此硬着心,排斥懼怕而變成傲慢自信的人。

快過死河時,基督徒與希望談到為什麼無知會離開信仰?

基督徒:“他們像法官面前的罪犯,渾身發抖,好像真心悔改,實際上只是怕刑罰,而不是痛恨罪惡本身。”

這話既正確又重要,如果保證不被揭發不被逮住不被處罰,人會主動積極樂意地縱慾、欺騙、貪墨、舞弊等。這不是侮蔑人,而是事實,是主張人性本善者不肯面對的事實。真正神的兒女,就算沒有地獄的處罰(當然有)也不想犯罪;就算沒有天堂的賞賜(當然有)也喜歡行善。對他而言,犯罪離開神,就像地獄;信靠順服神,就像天堂。這不是一蹴而就的,而是信靠順服神的天路客必然、必經之途。

無知等人墮落的步驟是:

  • 否定有關神的震怒、審判和永刑的教義。
  • 拋開屬靈操練,如禱告、懺悔、攻克己身等。
  • 躲避活潑、熱心的基督徒。
  • 對聽道、讀經冷淡。
  • 在虔誠人身上挑剔找錯,把自己的不信歸咎于別人。
  • 跟世人為伍。
  • 放肆批評信仰。
  • 公開地犯小罪。
  • 在自欺中滅亡。

《天路歷程》卷二

卷二中較多是女人、小孩及弱者,他們更謙卑地依靠神,也有較多的強者來幫助他們,結果更能克服困難,應驗了經上的話:“我更喜歡誇自己的軟弱,好叫基督的能力覆庇我”(林後12:9)。心慈就有這樣的經驗。

心慈:“你們都進了窄門,我獨在外,想到‘兩個女人推磨,取去一個,撇下一個’(太24:41),我以為被撇下了,便哭號,‘完了!完了!’也不敢再敲門,後來看到門上有歡迎的字,於是又大膽起來,想不如再敲一下吧,不敲就更沒有希望。所以我又敲,那時我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了。”

女基督徒:“你知道你敲門的聲音有多大嗎?可見你多迫切,天國是努力進入的(太11:12),你是努力的人!”

心慈:“如果你是我,也會這樣拚命!門關得這麼緊,又有一隻惡犬在附近狂吠,令人毛骨悚然!我不能不拚死命敲門!但是我敲門敲得這麼用力,實在沒有禮貌,不知道管門的人會不會覺得我很冒失呢?”

女基督徒:“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微笑,可見他很歡迎你呢!”

後來管門的對心慈說:“如果堅決要行天路,縱然有狗咬,也不會奔逃。乞丐沿門求乞時都不怕狗咬,走天路的人意志豈不應當比乞丐更堅強呢?”

再介紹憂懼。

憂懼總擔心自己意志不夠堅定,聽到任何異意都叫他害怕,一失敗就沮喪,但憂懼絶不走回頭路,說寧可死也要往天城去。他曾在絶望沼呻吟一個多月,很多路過者願意伸出援手,他都不敢接受,問題是他腦子裡有個絶望沼!某個晴朗的早上,他竟然壯膽走出泥沼,連自己都難以相信。當他到窄門口,半天不敢敲,讓別人先進去,再三說自己不配。他在門口哆嗦、畏首畏尾、十分可憐,終於鼓起勇氣,非常輕地敲了敲,門一開,他又退縮,竟發抖、癱軟、昏厥在地。

這個膽小如鼠的人,雖然受到神無微不至的照顧,還是常常羞愧、徘徊、膽怯、氣餒,直到走到十字架和空墳墓前才高興起來。他的問題是,怕自己最後不被主接納,倒不怕獅子、艱難山這些外在的難處。

憂懼的缺點,就是太自卑。然而一旦認識救恩,缺點可以成為最大的優點,就是謙卑。他聖潔、善良又極柔和,以至就算合法的事,只要可能叫弟兄跌倒,他都不作(參羅14:21)。在屈辱谷時,他如魚得水,因為不在乎自己多麼卑賤。在死蔭谷、虛榮市、蠱惑境這些其它天路客容易失敗的地方,他都安然度過,但到了生死河邊時,憂懼的心又沉重起來,連說“完了,一定會淹死,千辛萬苦會功虧一簣”。然而,稀奇的事發生了,河水從來沒有如此淺緩過,因此他極順當地涉水而過。走近天門時,他也前所未有地堅信,自己必會得到最好的接待。“I shall, I shall(會的,會的)”,這是《天路歷程》中,最感動筆者的句子之一。

與憂懼相反的是任性。

任性是前面提的伯拉糾主義的必然結果,伯拉糾主義以嚴謹的道德和責任自豪,可是因為它不信人有原罪,結果很自然演變成不信罪惡的真實:既然什麼都不是罪惡,那麼什麼都應當包容,多元主義、後現代、巴特(Carl Barth)神學都是這樣。任性認為,人當率性而行。大衛侵佔人妻,所羅門多妻,亞伯拉罕、收生婆和喇合都說謊,雅各用狡詐的手段騙得遺產,他為何不可呢?任性還會為自己的惡行辯駁,說他言行一致,比起心口不一的人更誠實。

任性和他的同僚美化、強化、合理化罪惡,天厭之。“他們應許人得以自由,自己卻作敗壞的奴僕,因為人被誰制伏,就是誰的奴僕。”(彼後2:19)但天路上也有不少像憂懼那樣令人愛憐的人物,如弱質(Feeble mind),他承認自己又笨又弱,但總是心存感恩,謙卑受教受助,他知道患難極多極大,但柔和堅定地立志:能跑的時候就拚命地跑;跑不動的時候,要勉力地走;走不動的時候,就算爬也要爬下去!

班揚為在天路上英武勇敢的英勇(Valiant)作了一首歌,但此歌適用於路上所有堅持到底的小人物:

壯哉勇士,風雨無阻;
永不喪志,矯世勵俗;
踏上征途,有進無退。
噩耗謡傳,不為所動;
眾人皆惑,唯他心堅;
魑魅魍魎,沉着應戰。
持守真道,激濁揚清;
撥雲見日,正大光明;
勤奮忠心,必得冠冕。

這是因為神會“使軟弱的手堅壯,無力的膝穩固。……瞎子的眼必睜開,聾子的耳必開通;那時瘸子必跳躍像鹿,啞巴的舌頭必能歌唱;……耶和華救贖的民必歸回,歌唱來到錫安,永樂必歸到他們的頭上,他們必得着歡喜快樂,憂愁嘆息盡都逃避。”(賽35:3-10)

[1] 參創19:14,他們以為他說的是戲言。

[2] 又譯浮華世界、浮華市集,耶穌在這裡受到萬國的榮華的試探。

[3]“側耳聽智慧,專心求聰明,……尋找它,如尋找銀子,搜求它,如搜求隱藏的珍寶。”(箴2:2-4)

[4]“不喜歡不義,只喜歡真理。”(林前13:6)

[5] 班楊用此字時只有負面的意思,指人不識貨,因小失大,現在指揭發醜聞隱私的記者,有些正面的意思。

[6] 此處可能在表達佛教最重要的“空”義:去不去西天取經,千辛萬苦後得不得經,經有字無字,經是正是邪,皆無分別,皆無意義,皆是空。

[7] 直譯“借-結果,看-好處”,意思是,這位先生是機會主義者,他不考慮是非真假,凡事只看結果有無好處或利益。

[8] 保羅新觀(New Perspective on Paul,NPP),或新保羅觀,語出1982年James Dunn的演講,指出E. P. Sanders的著作《保羅與巴勒斯坦之猶太教》開創了保羅研究的新時代,後者認為,一世紀的猶太教普遍持一種“恩約守法主義”(covenantal nomism,或譯“約律主義”)的立場,猶太人並未堅持靠行為稱義,而是承認得救在乎神的恩約;守律法不是“進入”恩約的途徑,而是“留在”這約之中的條件或證明。Dunn及此後的學者據此對“稱義”等保羅神學議題提出與傳統截然不同的理解,認為保羅抨擊的不是猶太人守律法本身,而是這排斥了外邦人,造成神子民的分裂;保羅關注的不是救恩論(“如何因信稱義”)而是教會論(“何謂神的子民”)。保羅新觀批判“舊觀”是十六世紀的產物,是將更正教(路德)的思想讀進了保羅書信,賦予保羅神學本身沒有的東西。這種對稱義教義的重新詮釋,被認為對促進普世教會的合一有重大意義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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